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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扎的彩虹(9)

时间:2020-03-13    浏览:944次

05

  图旦益西的师父落周喇嘛是寺院僧众中非常乐观且幽默的人,更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因为落周师父学识渊博,仁慈心善,无论谁求他,他都满心欢喜答应,所以他收了八个徒弟,其中三个出家僧人,五个俗家弟子,这也是很少有的,通常寺院里的师父不像佛学院的师父,佛学院是佛教学校,可以招收成千上万名学员,可是在修行的寺院里师父收徒弟并没有那么多,一般情况下只收一到二个陡弟,没有收十个八个的。

  刚到寺院的那段时间,落周师父就开始教图旦益西一些基础,告诉他说:口要会念、手要会写、能做。

 “这是我们学佛修行教学十字方针哦!”落周师父微笑着告诉弟子们,“别小瞧这十个字,它可以涵盖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口要会念’,就是每天都要在大殿念经,不仅仅是简单的读诵,还要讲究念唱的音调。‘手要会写’,就是要学习写字,这包括藏文和汉文的软笔书法,还有‘画画’,也就是画唐卡,雕佛像;‘能做’就是做多玛、做酥油花,等等。可以说这些都是一个出家僧人在寺院里必学的课程,学会了这些起码也会成就一位多才多艺的人。

  图旦益西就这样,每天除了做功课修行,就是学习画唐卡,时间在不经意间慢慢地流淌,仿佛山谷中那条经久不息奔流而下的大通河,从远方来,奔向未来。时间,在甘冲寺的生活里,被每天清晨那飘渺的螺号声,以及那日日不息的诵经声填满了。

  由于图旦益西是年轻的喇嘛,在众多的出家人中显得很不起眼儿,当地老乡也很少请他去念经,甚至有些人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想去佛学院学习的费用的来源,就是帮助老喇嘛先觉堪布画唐卡。他一分一角地默默地积攒着他的路费,期待不久的将来能够实现他梦寐以求的愿望。

  不过,世间的机遇总是随时到来,这或许也是佛菩萨的安排,让图旦益西有机会去给老乡念经超度。

  有一天,山下老乡来到甘冲寺求喇嘛下山念经,碰巧寺院里的僧人都出去做法事,实在找不到人了,就勉为其难地请图旦益西去,在藏民的眼里,只要是出家人都是有福报的人,能够有人给念经就是一件很有福气的事,有人总比没人强。

  老乡上下打量了图旦益西,这位瘦高的年轻喇嘛,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问:“小师父,你会念经吗?”

  图旦益西明白老乡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他之前从来都没有下山为老乡念过经,一则在他认为修行主要是应该重视自身修行,在寺院念经持咒才是主要的,为了生计为世俗人祈福念经虽然也是一种善事,但是得到供养也要回报,如果总是出去念经,势必要影响自己的清修,除了生计之外也没有必要经常在俗人家里去念经混饭吃。所以,他内心就不太愿意去老乡家念经,慢慢地也就没人请他去念经了。大家也了解他,以为他不出去念经就是不会念经。

  而今天也难免这位老乡对他产生质疑了。

  图旦益西笑了笑,说:“既然没有人去念经,我就去吧。作为出家人不会念经那怎么修行呢?”

  于是,图旦益西就这样第一次来到老乡家念经,同时他也第一次得到了因为念经而应得的回报。从此,老乡们才逐渐认识了图旦益西,一个会念经的认真的年轻喇嘛。  

  青藏高原的冬天来得似乎比其他地方都要早,漫天大雪飘落的时候,也不过是九月份,当各地都还是秋日缤纷的深秋之际,这里的雪花就急不可耐地纷纷落下,北山一夜之间就披上了厚厚的银装,仿佛一件雪白的鹅毛大氅,又如一条巨大的洁白的哈达,披在了这一隅神山之地。当太阳出来的时候,碧蓝的天空,漂浮着洁白的厚厚的云彩,映射在水面上,与地上的积雪聚会的时候,那白雪就如天上的云朵落到了地上一般,天地合一,天上人间浑然一体。蓝天白云下,穿着红色大氅的喇嘛们,就这样点缀在这雪白的世界里,色彩的炫目更加凸显景致的美丽和灵性。

  喇嘛们带着工具纷纷走出户外除雪,山下的老乡也有自发来帮忙的,才郎旦珠就是之一。

  厚厚的积雪把上山的路都封住了,阳光下的银色世界泛着耀眼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所以,藏族老乡喜欢戴帽子,这样也能够遮蔽下那刺眼的阳光。

 大家正干得热火朝天,突然一阵骚动,但见才郎旦珠一边抡着铁锹,一边乱喊乱叫着一路狂跑着,大家都纷纷躲着他,不敢靠近。原来才郎旦珠有精神病,平时看着像正常人,一旦发作就这样乱喊乱叫乱打,每到他犯病的时候,大家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人敢管。他这一闹,大家根本无法继续扫雪。图旦益西实在看不过,顾不上许多,他抡起扫把追着才郎旦珠就一顿乱打,直至把他打得在雪地里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

  后来,有老乡来寺院提起才郎旦珠说:“图旦益西师父,您上次打了才郎旦珠之后,他竟然再没有犯过病!大家都说是你把他身上的魔鬼给打跑啦!”

  图旦益西听了笑了笑,不置可否。

  美丽的北山自图旦益西初入它的怀抱那天起,从春天的灼灼生机到夏天的旺盛的活力,从秋天的绚烂成熟到冬天的威严冷峻,让图旦益西感悟到四季轮回,交迭更替,这何尝不是人生的缩影呢?转眼已经走过了四个更迭,这意味着他已经在寺院风雨无阻,分秒必争地学习修行了近五年。

  晚上,图旦益西躺在木板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望着月光透过小小的窗口照着小木屋,山里的寂静无声,让这夜晚有一丝神秘而玄幻的色彩。偶有蛐蛐的一两声鸣叫,更突显出山野的空寂。

他想起四年前的今天,也就是来到寺院的第一天,自己那般欢喜兴奋和感动的复杂心情,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寺院度过了接近五年的光景,人也从十四岁的少年长成为一个大小伙子。在这四年里,自己和寺院所有僧众一起,每天在重复着那样的学习,收获很大,从一开始的好奇心,到后来对佛法的学习的渴望,他次第升起了对佛法渴求之心。进而,更加有了自己的思想见解,在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就是要去四川佛学院学习。可以说寺院这种机械程序化的学习已经满足不了悟性极高的图旦益西对佛学理论的进一步学习的渴望。如果再继续这样的日子,那无疑是应了那样一句话,真正就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因为寺院老喇嘛先觉堪布只是督促大家读经持咒,很少讲解其中的意义。而他对佛教宗派、佛教理论有着很强烈的想了解和学习愿望。

  奇怪的是他们五个弟子中,只有图旦益西想着要去佛学院深造学习,其他四个人根本想都没有想过。这也正是前世的因缘,有了因就有果,缘分到了,时机成熟,条件具备了,种子自然要发芽、开花、结果。

  这天中午,图旦益西照常围前围后地忙碌着给正在画唐卡的老堪布做助手,今天这幅莲花生大士的金色唐卡已经进入收尾工作了,老堪布正在画面的四边缝裱丝绢,这缝裱的丝绢就叫”贡夏”,这种”贡夏”通常用各种丝绢制作而成的。老堪布行动稳健中透出麻利,脸上洋溢着不易被察觉的微笑,看起来满心欢喜。

  图旦益西偷偷斜睨了一眼老堪布,见他情绪很好,就顺势向老喇嘛先觉堪布提出了要求。

  “师父,我,我有个请求……”图旦益西吞吞吐吐地说。

  老喇嘛先觉堪布望了望他,慈祥地微笑着,说:“什么请求 呢?怎么还扭捏上了,尽管说出来。

 “我想去佛学院进修,学习深造。”图旦益西受到鼓舞,急促地冲口而出。 老喇嘛先觉堪布正在裱丝的手停在那里,沉思片刻说:“你还是在这里好好老实学习修行吧。”

 “可是,我……”没等图旦益西继续说下去,老喇嘛先觉堪布就打断了他,“学习不在于形式,佛法无处不在,就看你的悟性了。”

 “可是……”

 “没有可是,还是老老实实念经持咒吧。”老喇嘛先觉堪布面目平和地断然否决。

  晚上,落周师父听说了图旦益西的想法,好像事先与先觉堪布统一了口径一般,也极力反对他去学习,说:“益西多吉啊,你就听老堪布的话,老实修行吧。”

  图旦益西万万没有预料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先觉堪布和落周师父都反对自己去学习呢?但是,此刻老堪布和落周师父都反对,他也不好勉强或辩驳,心里盘算着只好找时机再争取了。

 暮鼓晨钟,藏香缭绕,酥油灯的光芒永远在大殿上闪耀不息,一如图旦益西内心里渴望求法的心时刻不息。日日夜夜周而复始的生活就这样从寺院清晨的海螺号声开始,又结束于那深沉的夜色中……

  清晨,天还蒙蒙亮,大殿之上就响起了朗朗的诵经声,大家习惯性地跏趺而坐在拜垫之上,从皈依、发心、到回向,此刻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在天空之上了。

今天当图旦益西再次读起回向文时,他更加坚定了去佛学院学习的想法。

 

……任何生处一切众有情,愿具成就善趣七功德,生已即能直遇胜妙法,愿得如理修持自由因,承侍上师妙士心欢喜,昼夜精勤佛法愿修持,以通教理修习心要义,即此今生缘渡轮慧海,常为世间众生传妙法,利他出离成办不懈怠,心量广大以无有偏袒故,愿与一切有情证佛果。】


 

  他意识到就这样在寺里住下去,很可能错过学习的最好时机,因为在自己的寺院里没法专修,寺院在起步当中什么都没有,再者说三位老师父都七十好几了,有些理论知识他们也无法系统地进行传授了。

  图旦益西这样想着,自然就有些分心溜号……

  回到僧舍,落周师父瞥了一眼默默无语满腹心事的图旦益西,就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益西多吉呀,你有去深造的想法是好事,不过,你还年轻啊!世俗中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你从来没有离开过高原深山,怕只怕你无法抗拒诱惑,一去不回啊!”

  图旦益西这才明白了原来老堪布和落周师父不让自己去佛学院的原因是担心他因为年纪轻,无法抗拒世俗的诱惑而变心,怕去了不回来了。 

  图旦益西的心一下子就释然了,他仿佛看到了求学的一线希望。因为如果仅仅是这样的理由,那么自己还是对自己有信心的,总有一天可能争取到学习机会。于是,他满脸严肃地在落周师父面前表示了决心:“落周师父,我想我一定要走,你看寺院里跟我们一起的其他僧人们根本想都不想去外地学习,更别提深造了,他们大概连佛学院的名字都不知道。”

  落周师父听了他的话,没有做声。

 “落周师父您知道我从小的身世,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一个人因为前世许下了这个愿,时辰到了,他就能想起应该做什么了。”

  这个道理老喇嘛和落周师父心里何尝不明了呢?这就如密宗的伏藏一般,到机缘成熟的时候就会自动地揭开谜底,伏藏一旦到了示现的时机,就会不由自主地显现出来,有些修行之人到某一天仿佛一下子顿悟般地想起了一幅画或者一句咒语等等。没有这个因缘的人就根本想都不想,也根本想不到。因为他们没有前世的因缘导引的缘故,比如一粒种子,种在田里,到发芽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发出芽来,种了这个因就有这个果。

  但是,从始至终,老喇嘛先觉堪布和落周师父也没有答应图旦益西的再三请求,日子还是如常没有丝毫改变。可是在图旦益西的内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也暗自行动上做着准备。

  在给先觉堪布做助手的过程中,他学会了画唐卡,遇到有的信众到寺院结缘唐卡,老堪布忙不过来,他就主动申请帮助他画,老堪布很高兴,也会分派给他些,因此他也会赚点工钱。藏区的寺院里,喇嘛们采取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各人依赖各人的因缘供养。而此时,图旦益西除了家里的供养,又多了一条途径,就是画唐卡,有些信众喜欢他的唐卡就索要了去,不免要给他些许供养,就这样,图旦益西慢慢地也就积攒了一些钱。


 

  图旦益西大概准备了一年时间,也就是说攒了一年钱。这天,他兴奋地将那个布包打开,把钱摊在炕上,“一堆钱啊!”眼里兴奋的笑意难掩,他细心地数了一遍又一遍,他有了一笔不小的“存款”,总共攒了三百七十元钱!这些钱很零散,都是一些零钱,图旦益西精心地用布包好,在眼下的经济条件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对于图旦益西而言更无疑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感恩佛菩萨加持,这样我就有路费啦!”图旦益西一边把那鼓鼓的”钱包”小心翼翼地存放起来,一边欢喜地暗想。

这一年中,图旦益西又向老喇嘛先觉堪布多次争取学法机会,却始终也没有获得先觉堪布的开许。

  因为老喇嘛先觉堪布和落周师父都不同意图旦益西去佛学院,他只好暂时放下了,表面上似乎平静地度过了这一年。每天,图旦益西和师兄们一样,除了早晚课自修,大殿上共同念经,就是按部就班地和喇嘛们去山上砍柴。

  老喇嘛先觉堪布依旧时常让他画唐卡。每一天,图旦益西按部就班地学着佛法,画着喜欢的唐卡,同时,他也因此陆续收到不菲的报酬,内心充满欢喜。他心想:“这样也好,等我攒足了路费和生活费,我再做打算也不迟。”

  这般暗自打算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他每天除了管理大殿收入了一些供养,还有就是老乡们请喇嘛念经也会给些供养。图旦益西的腰包也逐渐丰满起来。

  自从之前提出了去佛学院的要求没有得到批准,图旦益西也长了心眼儿,索性不再提起,老喇嘛先觉堪布和落周师父也都以为这位年轻比丘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或者是放弃了。他们心里自然也就放松了警惕。没有人想到,图旦益西内心里一直在琢磨着去佛学院的事,就如他上小学时候琢磨着出家一样迫切和坚定。出家对他来说是一个命运的转折点,而这次如果去佛学院学习,将是他又一个新的起点。他更加相信命里注定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有因有果,种下什么样的种子,到了发芽的季节自然要发芽、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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