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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扎的彩虹(3)

时间:2020-03-05    浏览:999次

岁月荏苒,时光轮转,

                           菩提萨埵,伏藏心间。

01

 

在六、七十年代的中国那样一个大背景下,小南哲才让只能和村里普通的孩子一样,照常上学,一起劳动、一起成长。

这一天早上,村上的孩子经过南哲才让家门口招呼着:“南哲才让,一起走啦,上学啦!”

“哎,来啦!”小南哲才让爽快地应着,匆忙地接过阿妈递过来的糌粑,一边把糌粑放在书包里,一边向屋外跑去。身后的夏尔楚含笑抬头望着他远去背影,匆匆忙忙地消失在家门口……

村里的小学,其实简陋得不能再简陋,那是一间最普通不过的传统的房子,木头和石头垒砌起来的。学校一共有三个年级,当时只开设了语文和数学两门主要课程。如果读完三年想再继续学习的话,就需要到距离村子十几公里的镇上。

上学第一天的南哲才让和所有孩子一样,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同学们好!今天是大家第一天上学,这是我们的第一节课,首先我要教大家学习一句话。”老师讲完后,转身在黑板上写上五个大字:“毛主席万岁!”

孩子们瞪着眼睛看,根本不认识那是什么。只见老师写完拿着粉笔点着那几个字,逐字拖着长音儿一字一顿地读到:“毛、主、席、万、岁!”。

可是,虽然老师读出这几个字,但是南哲才让和大家一样还是根本不懂得。

“毛主席是谁?”老师开始提问,“有那位同学知道?”

老师看了看大家木然的表情,继续说道:“还是老师来讲吧,看见这张画像了吗?”

老师用教棒指着教室黑板上方墙上张贴的一张画像继续说:“这就是毛泽东,毛主席,他是中国人民的领袖,是大救星。是他率领的解放军进藏,解放了我们藏区,让农奴当家做了主人。‘毛主席万岁’,代表人民对他老人家的祝福,希望他健康长寿。”

这就是南哲才让的第一堂语文课,老师教会孩子们的第一句话就是“毛主席万岁!”而在数学课堂上就是学会了“一加一等于二”。

学校的老师是本村小学三年级的毕业生,他长相清瘦,皮肤黝黑,虽然他本身所学的知识有限,但是却是一位极其负责任的老师。他每次语文课都要随身带着一本破旧的四角号码字典,每当学生们遇到不认识的字,他就查查字典,然后再教大家。

这天早上,孩子们准时来到学校,有孩子起头唱起了在学校学习的革命歌曲。那些歌曲从教室的窗口飘向窗外,孩子们稚嫩的童声,含糊不清的汉语发音,总是透射出藏歌的味道:“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打靶归来》、《东方红》、《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学习雷锋好榜样》、《大海航行靠舵手》等等,在孩子们的演绎里,带着些许民歌的意味儿了。此刻,南哲才让内心里却溜号了,从他心里传出的竟然是阿爸和阿妈以及牧民们经常唱的小山歌、牧歌、酒歌和情歌。

可是,眼下到处都播放革命歌曲,就连藏民们也很少唱他们喜欢的藏歌了,逐渐地藏歌似乎消失了。就是山上放牧的藏民们所唱的也是那些革命歌曲,人们无法把那雪域山峰,蓝天白云,“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致和那些雄纠纠气昂昂的革命歌曲联系起来,大有些用现代的人来讲的错位的混搭感觉。为什么好听的民歌被视为“毒草”,毒草,是有毒的,这“毒草”毒在哪里呢?那些喜欢唱民歌的藏民也都很健康快乐啊?这个问题想到小南哲才让头疼,想不明白就自然被丢在一旁不再想了。

除了每周六的那节图画课之外,南哲才让对学校其他的课程都不感兴趣,尤其是不懂得那本“红宝书”,因为年纪尚小的孩子们还不懂得那本书里的语录的真正含义,越是不懂,就越是不喜欢学。而画画课在南哲才让眼里却很有趣,或许因为涂鸦画画更接近孩童的乐趣吧,所以,不只是他,就是其他同学也是如此,对那堂图画课从来都是不肯缺席的。

上了一段时间学,南哲才让开始有了厌学情绪。他宁愿在各个农历节气的时候跟着村民们去田间地头帮忙,去拾麦穗儿,或捡洋芋,或除草,等等,因为在大自然中,他才是最开心的,蓝天白云,暖暖的阳光,清新的散发着庄稼芳香的茫茫田地,他才真正如小鸟儿一般,自在地在自然的怀抱里欢笑嬉戏。

 

 

02

 

这天早上,南哲才让吃过早饭背着书包像往常一样去上学,可是一想到学校读那些枯燥乏味的文字就头大,顽皮的他脑袋里升起了一个“鬼主意”,半路上,他就溜进了每天经过的那座小山。

正值农历六月,山里树木青翠茂盛,油菜花正在怒放,一块一块金黄装点着绿色的山野,把这个大花园一般的地方装点得如画一般美丽。看那鸟儿成群,阳光把那个宽阔的山坡草地曝晒得暖暖的,芳草的清香飘逸在空谷里,让人顿时神清气爽了。

南哲才让背着书包吹着口哨,漫无目的地在林间散步,时而逗弄下远处正在树下觅食的鸟儿,那群鸟儿时刻保持着警惕,尖尖嘴一边在草丛里叨食,一边时而抬头四处环顾,仿佛一旦有什么状况,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草地的四周是浓密的树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照射到草地上,让这里成为一个很好的休憩地,南哲才让选择这里落脚,将书包从身上卸下,放到一旁,脱掉鞋子,光着两只脚丫儿,仰卧在草地上,陶醉在蓝天、绿树、白云下,陶醉在暖暖的阳光里,陶醉在百鸟争鸣的欢唱里,这一切自然的造化令人心旷神怡,比起那干巴巴课堂要好得多了。他眯起眼,放空自己的大脑,让自己进入一种空的状态,仿佛和自然融为一体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刚刚还是斜射的阳光,现在直射到了身上,因为透过树叶,还不是那么刺眼。他也没有时间概念,但是凭借他的判断,现在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他顺手拽过书包,那里面除了书本纸笔之外,还有阿妈夏尔楚为他带的糌粑和一个水壶。他美美地一边尽情欣赏这自然风光,一边享用食物,奇怪的是,这素日司空见惯的饮食,今天吃起来感觉格外甜美。吃喝完毕,他抹了抹嘴巴,觉得现在时间还早,学校是彻底不想去了,太早回家的话一定会引起阿妈的怀疑,他暗自决定掌握着时间,估摸着放学的时间再回家。

“那这段时间做什么呢?”他光着脚丫站在那里四处观望了一会儿,然后,穿好鞋子,背起书包,沿着草地又开始漫无目的地走着,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他站住了,溪水边的一些稀泥那么柔软,于是就蹲下身子,用手挖出一捧,想起自己经常做的梦,那里面有房子,有图像,他就凭借脑子里的想象捏塑起来,不多时,一个个泥人和小房子就完成了,他把他们放在阳光下,不多时就晒干了。他心里欢喜极了,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又不舍得扔掉。于是,他用纸把他们包起来放在书包里。

不知不觉,太阳就要下山了,山里开始凉爽起来,他想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他一进家门,阿妈就问长问短地和他说话:“回来啦?今天学什么啦?”

“还是那些课程呗。”他笼统地敷衍着,因为心虚,根本不敢和阿妈的目光对接,有意地匆匆钻进屋子里,回避在厨房做饭的夏尔楚。

“这孩子,怎么毛草草的!”夏尔楚暗自思忖。

南哲才让吐了吐舌头,如释重负,心里想总算是蒙混过关了。这是他第一次逃课,带着自己的作品回家了。走进屋子,他兴奋地从书包里翻出了那些泥人和泥房子,放在窗台上欣赏起来。

姊姊哥哥们也聚拢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小阿哥东珠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泥像,南哲才让正欲要夺回来,由于精神过于专注,他根本没有理会此刻夏尔楚已经走进来。

“哎呀!这还了得!”夏尔楚惊叫一声,把南哲才让吓了一跳,阿姊阿哥们一时安静下来,大眼儿瞪小眼儿地盯着夏尔楚那惊愕的脸。只听夏尔楚神经质般地低声急促地问:”南哲,你这是从哪里拿的?”

“我,我……”没等南哲才让回答,夏尔楚紧张地上前,本能地望了望屋外,关好房门,把那些泥人和房子统统收走了。

“南哲呀!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你老实告诉阿妈这些东西到底哪里来的?”夏尔楚连连追问。

“不是哪里来的。”南哲才让一时心里也有些着急了。

“那是哪里来的啊?”夏尔楚焦急地质问,”你看这是佛像,这是佛塔,你没去寺院,这是哪里来的?”

“这是我做的。”他也有些发懵,不懂得阿妈说的什么”佛像”、”佛塔”。

夏尔楚听了这话,一时愣了愣神,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口气表情都缓和下来,也不再责备儿子,只是耐心地叮嘱儿子说,语气却带着严肃:”南哲,以后你别再做这些东西了,很危险的!如果让人看见揭发了,我们就成被破的‘四旧’啦!你还小还不懂得,你听阿妈的话没错,好孩子,一定要听话啊!”

小南哲才让望着阿妈,虽然不解,但是还是瞪大迷惘的眼睛望着,勉强地点了点头。实际上,夏尔楚的话根本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年幼的他不知道自己只是随便捏几个泥人泥房子有多么严重。

他连续数日过着自由自在的逃课生活,后来又没有管住自己,做了很多泥塑带回家。这天他游逛着回到家里,悄悄地把那些“小人儿”和“小房子”用纸包好,害怕被阿妈发现,就掩藏在了猪圈的墙角里。

清晨,迷迷糊糊的南哲才让听到阿妈唤着猪仔喂食。他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头,还想赖床眯一会儿。

“南哲,南哲!”夏尔楚的声音从外面飘进屋里,放大在他的耳畔。

“南哲!起床啦!”夏尔楚掀开南哲的被子,喊道。南哲才让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特写,就是夏尔楚一只手里捧着的纸包,他一跃而起,仿佛打了兴奋剂一般一下子清醒至极,坐在那里眨巴着眼睛望着夏尔楚,好像等待着阿妈的发落。

“阿妈!我,我……”南哲才让就犯了错误一样,不敢正视夏尔楚的眼睛。

“你这孩子,我和你讲多少次了!”夏尔楚心里不是生气,而是着急和担心,早上起来,她清理猪圈时发现了报纸包着的佛像,清理房间的时候,她还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毛主席像上贴上了菩萨像。不用问,夏尔楚就猜那一定是南哲才让的“杰作”,“知子莫若母”,除了南哲,其他几个孩子对佛像这类事并不热衷。虽然现在形势不是那么紧张,但是对于宗教信仰政策还是没有开放,人们依旧不敢公开谈佛。

实际上,夏尔楚表面上是一幅嗔怪的样子,但是她的内心是很复杂的。她看到那些泥人泥房子,心里就特别惊讶,心想: “这小小年纪的南哲才让还没有见过寺院以及僧人佛塔佛像的,就连图片都没有见过,怎么就能够捏得那么像,简直是奇迹!”她自然想到了南哲才让出生之后,本家大叔对小南哲命运所预测的那些话,而正是因为那些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让她对这件事分外在意,她知道了他的命运,再加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更加相信命运,相信南哲才让这辈子真的就不是为了华扎家族传宗接代而来的了。所以,她怎么能够不小心呵护这样一个孩子呢!

虽然南哲才让眼巴巴地望着她把他辛辛苦苦捏的泥人搜走那种无辜的眼神,在这位母亲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共鸣和辛酸,但是她还是狠狠地说了小儿子一通,因为在这个敏感的年代,她又有怎样的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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