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放下扫帚，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寻我师父智明和尚？师父正在后院诵经，请稍候。"

不多时，智明和尚缓缓走出，看到书生，淡然一笑："施主远道而来，必有所求。不妨说来听听。"

书生急忙跪下叩首："师父慈悲，弟子姓李，名文昭，本是京中一介书生。近日常有奇异之事发生，夜夜梦见金光佛像对弟子说法，醒来却记不清内容。更奇怪的是，每当弟子静坐读书时，总觉得有佛光普照，身心安宁无比。弟子怀疑自己是否有佛缘，特来请教师父。"

智明和尚仔细端详着李文昭，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你且起来，坐在这石凳上说话。"

李文昭依言坐下，心中忐忑不安。智明和尚在他对面坐定，问道："你既然说梦见佛像，那佛像是何模样？"

"金身丈六，相好庄严，身着袈裟，手持莲花，宝相威严无比。"李文昭详细描述着。

智明和尚点点头："你可知道，你所描述的这尊佛像，世间究竟有没有？"

李文昭愣了一下："师父此话何意？佛像自然是有的，各大寺院都有供奉。"

"那你告诉我，这尊佛像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

"有的是用金子铸造，有的是用木头雕刻，有的是用石头雕琢。"

智明和尚微笑道："金子会生锈吗？"

"不会。"

"木头会腐朽吗？"

"会的。"

"石头会风化吗？"

"时间久了，也会的。"

智明和尚站起身来，走到院中的那尊石佛像前，用手轻抚佛像的面庞："这尊佛像在我寺中已有三百年了，你看它现在还是当初的模样吗？"

李文昭走近一看，果然发现石佛像的面部已经有些模糊，衣纹也不如原来清晰。

"既然制作佛像的材料都会变化，那么佛像本身还是永恒不变的吗？"智明和尚问道。

李文昭若有所思："师父的意思是，佛像也是无常的？"

"不仅佛像无常，你梦中所见的那尊佛像，醒来之后在哪里？"

"自然是消失了。"

"既然消失了，那它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李文昭开始感到困惑："师父，您是在说佛像都是假的吗？那我们为什么要礼拜供养？"

智明和尚摇摇头："我不是说佛像是假的，而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佛像作为修行的助缘，当然有它存在的意义。可是如果你把佛像当成佛本身，那就大错特错了。"

"佛像不是佛？那佛在哪里？"李文昭更加迷惑了。

智明和尚指指自己的胸口："佛在这里。"又指指李文昭的胸口："也在你这里。"

李文昭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抬头看看智明和尚："师父，弟子愚钝，还请明示。"

智明和尚走到院中的一口古井边，对李文昭说："你过来看看这口井。"

李文昭走过去，俯身向井中望去，只见井水清澈，自己的面容清晰地倒映在水中。

"你看到了什么？"智明和尚问。

"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

"这个倒影是你吗？"

"是的，又不是的。说是，因为确实是我的相貌；说不是，因为这只是个倒影，不是我本人。"

智明和尚赞叹道："善哉善哉！你已经悟到了一些道理。这倒影就像是世间的一切相，包括你梦中的佛像。它们看起来真实，实际上都是因缘聚合而生的幻相。"

李文昭似有所悟，又似仍在云雾中："那真正的佛又在哪里呢？"

"你再仔细看看这井水。"智明和尚提醒道。

李文昭再次低头细看，突然发现了什么："咦，师父，我发现除了我的倒影，井水中还有天空的倒影，有白云的倒影，有树木的倒影。"

"这些倒影从哪里来？"

"从外面的景物来。"

"如果没有外面的景物，还会有倒影吗？"

"不会。"

"如果没有这面井水，外面的景物能形成倒影吗？"

"也不会。"

智明和尚点点头："你说得对。倒影的形成需要两个条件：一是外面的景物，二是这面清净的井水。景物是外缘，井水是内因。"


李文昭若有所悟："师父，您是说佛性就像这井水，而外相就像那些景物的倒影？"

"正是如此。你的佛性本来清净光明，如同这井水。外面的种种相，包括你梦中的佛像，都是因缘聚合在你清净佛性中显现的影像。你如果执着这些影像，以为它们是真实的，就会迷失本心。"

李文昭恍然大悟，却又生出新的疑问："既然外相皆是虚幻，那我们修行还要不要礼佛诵经？"

智明和尚笑了："你问得很好。我们再来看这口井。如果井水浑浊不堪，还能映出清晰的倒影吗？"

"不能。"

"那么，要想看到清晰的倒影，首先要做什么？"

"首先要保持井水的清净。"

"修行也是这个道理。礼佛诵经、持戒行善，这些都是为了净化你的心性，就像保持井水的清净一样。当你的心性清净了，自然能够正确认知一切外相的本质。"

李文昭连连点头："弟子明白了。修行的目的不是为了追求外在的神通异象，而是为了保持内心的清净光明。"

"你能这样理解，已经很不错了。可是，真正的不着相还有更深的含义。"智明和尚的话音中带着深邃的意味。

智明和尚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深邃，望向远山："不着相的真正奥秘，不仅仅是不执着外在的形相，更重要的是连'不着相'这个概念本身也不能执着。这其中蕴含着佛法最高深的智慧，关乎修行者能否真正证得菩提的关键所在。"

李文昭听到这里，内心如被雷电击中一般，他感觉到智明和尚即将要说出的话，必定关系到自己修行路上的生死存亡。整个山寺此时显得格外安静，连风吹过松林的声音都格外清晰，仿佛天地间都在等待着这个重大秘密的揭晓。

"师父，这其中还有什么更深的道理？"李文昭的声音中带着急切，又带着敬畏。

智明和尚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如炬，仿佛能够看透一切："这个道理，历代祖师都秘而不宣，直到弟子根器成熟才会传授。你既然有此机缘问到这里，我便为你揭开这个千古之谜。"

智明和尚走到寺中那棵千年古槐下，示意李文昭在树下石台上坐定。夕阳西下，整个山寺笼罩在一片金辉之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文昭，你既然问到不着相的究竟法门，我就从根本上为你阐述。"智明和尚的声音变得异常庄重，"你可知道，不着相有三重境界？"

李文昭恭敬地摇摇头："弟子愚钝，请师父开示。"

"第一重境界，叫做'不着外相'。就如我刚才教你的，不执着外在的种种形相，明白它们都是因缘聚合的幻象。这是初学者必须掌握的基础。"

智明和尚指着院中的石佛像继续说道："你看这尊佛像，初学者往往把它当成佛本身来礼拜，这就是着外相。明白了不着外相的道理后，就知道佛像只是帮助修行的工具，真佛不在石头里，而在自己心中。"

李文昭点点头："这个弟子已经明白了。"

"第二重境界，叫做'不着内相'。"智明和尚的话音变得更加深沉，"什么是内相？就是你心中生起的各种念头、感受、境界。比如你说你夜夜梦见佛像，心中生起欢喜，以为这是佛缘的显现。实际上，这些心中的影像、感受、境界，同样是虚幻不实的。"

李文昭有些困惑："师父，连心中的感受也不能相信吗？"

智明和尚点点头："正是如此。你想想看，你今天高兴，明天可能就会难过；今天觉得清净，明天可能就会烦躁。这些内心的状态都在不断变化，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都不是真实的我？"李文昭若有所思。

"对。真实的你，是那个能够觉知这一切变化，却不被变化所动的那个。"智明和尚站起身来，在石台上踱着步，"很多修行者在第二重境界上出了问题。他们不执着外相了，可开始执着内相。比如执着清净的感受，执着空明的境界，执着各种神通异象。这样的修行者，最终还是被相所束缚。"

李文昭认真思考着："那么，如何才能不着内相呢？"

"方法就是观照。当任何念头、感受、境界生起时，你不要跟它走，也不要排斥它，就像看天空中的云彩一样，任它来去自如。你只是观照着，不被牵动。"

智明和尚走到李文昭身边坐下："我教你一个实修的方法。你现在闭上眼睛，静静坐着。"

李文昭依言闭眼静坐。

"现在你心中生起什么念头，你就轻轻地对自己说：'念头来了，念头去了。'不要跟着念头跑，也不要压制念头，就这样观照着。"

李文昭开始按照智明和尚的指导观照内心。一开始，他发现自己的念头如野马一般难以控制，一会想到家中的父母，一会想到明天的考试，一会又想到刚才和尚说的话。可是按照方法，他就轻轻地对自己说："念头来了，念头去了。"

渐渐地，李文昭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现象：这些念头就像井水中的倒影一样，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而观照这一切的那个"他"，却始终在那里，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十几分钟后，智明和尚轻声说："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感觉如何？"

李文昭睁开眼，神情中带着惊喜："师父，我发现了！我发现有一个觉知在那里，它不是念头，却能知道念头；它不是感受，却能知道感受！"

智明和尚赞叹道："善哉！你已经体验到了不着内相的滋味。那个能够觉知一切却不被一切所动的，就是你的佛性，就是如来藏。"

"原来如来真的在心中！"李文昭激动不已。

"慢着，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智明和尚的话让李文昭一愣，"你现在所体验的，只是第二重境界的入门。真正的不着相，还有第三重境界，这才是最关键的。"

李文昭立刻收敛心神："请师父教导第三重境界。"

智明和尚的神情变得格外庄重："第三重境界，叫做'不着不着相'。"

"不着不着相？"李文昭有些困惑，"师父，这话怎么理解？"

"你想想看，当你说'我要不着相'的时候，你心中是不是有了一个'不着相'的概念？"

李文昭点点头："是的。"

"当你在修行不着相的时候，是不是心中一直抓着这个'不着相'的方法？"

"也是的。"

智明和尚笑了："那你还是着相了！你着的是'不着相'这个相！"

李文昭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你看，多么微妙。你以为自己不着相了，实际上你着了一个更隐蔽的相。就像你刚才体验到觉知，你是不是心中生起了欢喜，觉得自己找到了真实的自我？"

李文昭惭愧地点点头："确实如此。"

"这就是着了内相。而当你有意识地要保持这种觉知状态，要修行不着相的时候，你就着了'不着相'的相。"

智明和尚站起身来，望向夜空中的明月："《金刚经》中世尊说：'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就是这个道理。连佛法都要舍掉，何况其他的呢？"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不着不着相呢？"李文昭虚心请教。

"答案就在《金刚经》的另一句话中：'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智明和尚缓缓说道，"无所住，就是不着一切相，包括不着相的相。而生其心，就是要生起大慈悲心，度化众生。"


李文昭若有所思："师父的意思是，真正的不着相，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心中却没有任何执着？"

"正是如此！"智明和尚赞叹道，"你看这月亮，它照遍大地，给人间带来光明，可它有没有想过'我要照亮大地'？它有没有执着过自己的功德？"

李文昭看着天空中的明月："没有，它就是自然而然地放光。"

"这就是不着不着相的境界。该礼佛时就礼佛，该诵经时就诵经，该度众生时就度众生，可心中没有'我在礼佛'、'我在诵经'、'我在度众生'的执着。更没有'我在不着相'的执着。"

智明和尚走到李文昭面前："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帮你更好地理解。"

"弟子洗耳恭听。"

"从前有一位禅师，他的师父要传给他最高的法门。师父对他说：'你要想得到真传，必须忘掉我教给你的一切。'这位弟子很听话，努力要忘掉师父教的所有方法。可师父看了摇头：'你还没有明白。你现在在努力忘记，这个'努力忘记'本身就是执着。'弟子更加困惑：'那我该怎么办呢？'师父笑了：'什么也不用办。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该修行时修行。只是心中不要有'我在吃饭'、'我在睡觉'、'我在修行'的念头就行了。'弟子恍然大悟，原来最高的法门就是最自然的状态。"

李文昭听完这个故事，沉默良久，然后缓缓点头："师父，弟子似乎明白了。不着相不是要刻意做什么，也不是要刻意不做什么，而是要回到最自然的状态。就像这月亮，就像这山风，就像这流水，都是自然而然，没有造作。"

"善哉善哉！"智明和尚双手合十，"你已经悟到了不着相的真义。现在我再为你解释，什么叫'外相皆虚妄，如来在心中'。"

智明和尚指着夜空："你看那些星星，看似遥远，实际上它们的光芒此刻就在你的眼中。没有你的眼，你能看到星光吗？没有星光，你的眼又有什么意义？"

"外境与内心是相依而存的。"李文昭若有所悟。

"正是。外相之所以说是虚妄，不是因为它们不存在，而是因为它们没有独立的自性，都是因缘聚合而生。就像镜中的影像，水中的月亮，看似真实，实际上都是依托而显现的幻象。"

智明和尚继续阐述："而如来在心中，也不是说心中真的藏着一个佛。如来，就是如其本来，也就是万事万物的本来面目。当你不被任何相所迷惑，直接看到万事万物的本来面目时，你就见到如来了。"

"那么，这个本来面目是什么样的呢？"李文昭继续请教。

"无法用语言文字来描述。《道德经》中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金刚经》中世尊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都是在告诉我们，真理超越了一切概念和形相。"

智明和尚走到那口古井边："你再来看看这口井。白天时，井水中映现蓝天白云；夜晚时，映现星月光辉。可是，井水本身有颜色吗？"

李文昭仔细观察："井水本身没有颜色，它只是清透明澈。"

"对！井水因为没有自己的颜色，所以能够映现一切颜色。你的佛性也是如此，因为没有固定的相貌，所以能够感知一切相貌。这就是为什么说如来在心中。"

李文昭恍然大悟："所以修行的目的，就是要保持这种如井水般清透明澈的状态？"

"可以这样理解。可是你要记住，不要执着这种清透明澈的状态，否则又着相了。"智明和尚提醒道。

"那么在日常生活中，如何具体地修行不着相呢？"李文昭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智明和尚微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我给你传授一些具体的方法。"

"第一，在行住坐卧中修行。走路时，知道在走路，可不要想着'我在走路'；吃饭时，知道在吃饭，可不要想着'我在吃饭'；说话时，知道在说话，可不要想着'我在说话'。"

李文昭认真记住："这是在日常行为中保持觉知，却不生起自我的概念。"

"第二，在情绪起伏中修行。高兴时，知道高兴的感受，可不要认为'我很高兴'；生气时，知道愤怒的情绪，可不要认为'我在生气'；痛苦时，知道痛苦的感觉，可不要认为'我很痛苦'。"

"这是在情绪波动中保持观照，不被情绪所绑架。"李文昭总结道。

"第三，在念佛诵经中修行。念佛时，专心念佛，可心中不要有'我在念佛'、'我念了多少声'、'我的功德有多大'这样的念头。诵经时也是如此。"

李文昭点点头："让修行回到最纯净的状态。"

"第四，在与人交往中修行。帮助别人时，尽心尽力去帮，可不要想着'我在做好事'、'我多么慈悲'。受到别人帮助时，心怀感激，可不要想着'我得到了什么'、'我欠了什么'。"

"这样修行，人际关系也会变得更加清净自然。"李文昭若有所悟。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修行不着相时，不要执着修行不着相的方法。当你发现自己在刻意修行时，就轻轻地放下这种刻意，回到自然状态。"

智明和尚看着李文昭认真的神情，继续说道："你要明白，这些方法都只是帮助你回到本来状态的工具。就像过河的船筏，过了河就要舍掉船筏。如果你执着这些方法本身，那还是着相了。"

李文昭若有所思："师父，我想我明白了。修行不着相，最终是要达到一种无修而修，无证而证的状态？"

智明和尚赞叹道："善哉！你已经悟到了核心要旨。无修而修，就是没有修行的造作，却时时刻刻都在修行；无证而证，就是没有证得的执着，却本来就是圆满的。"

"这就是《心经》中所说的'无智亦无得'的境界吧？"李文昭联想到经典中的话。

"正是如此。观世音菩萨在《心经》中告诉我们，最高的智慧是无智，最大的收获是无得。因为本来就是圆满的，还有什么可得？本来就是光明的，还有什么可修？"

智明和尚走到寺中的大雄宝殿前，指着殿中的佛像对李文昭说："现在你再看这尊佛像，感觉如何？"

李文昭仔细观察，然后说道："我看到的不再只是一尊石头雕刻的佛像，而是看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佛像在那里，佛性在这里，其实没有分别。"

"很好！你已经真正理解了'外相皆虚妄，如来在心中'的含义。外相虚妄，不是说它不存在，而是说它没有独立的自性；如来在心中，不是说心中藏着一个佛，而是说心性本来就是佛性。"

智明和尚合掌向佛像礼拜，李文昭也跟着礼拜。在这一刻，李文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圆满。他礼拜的不再是外在的佛像，而是在向自己的佛性致敬；他感激的不再是外在的师父，而是在感激自己本具的智慧。